Last Updated on 2024-01-12 by 梁 震明
雖然畫的是台灣太魯閣所見奇石,但希望觀者所見是更大的宇宙視野。
2017年靈動語彙的摸索
以水墨來創作我在太魯閣峽谷所見所思的奇岩世界。2017年起又密集走訪花蓮太魯閣國家公園,被燕子口和九曲洞的嶙峋河谷地貌深深吸引。除高聳入雲的青山外,亦見到許多超乎想像的白岩奇石聳立於立霧溪畔。這些裸露的雲石,無論是黑白相間或是潔白無瑕的石色,都令人目不轉睛。

藝術創作的結果,對於畫家而言,也是對自我生命感悟的體會展現。
梁震明
記得當時我站在岸邊,看水流激烈地沖刷四周堅硬岩石,所塑造的奇形,鬼斧神工。不同於龍洞四稜砂岩的節理,這些岩石因經年累月的侵蝕而富有流水的痕跡與語彙,極具剛柔並濟的象徵意涵。
當下即有種體認,倘若能飛離步道站在溪谷中,近觀仰望這些怪石,必定更為震撼,但現實難以為之,也就將此天馬行空的念頭放在腦海裡。數次歸來後,夜裡突然想起「想像」是藝術家們最可發揮的工作之一,萬景千石皆可挪動組織,亦可去蕪存菁。

如何將太魯閣峽谷給予我的視覺強度呈現畫中?我將從台灣各地搜羅來的奇石圖像,以小觀大,用貼近藝術的手法,假像虛構的方式,將其搬到近雲山巔處。當想像的連結空間變大,方寸之間的畫面也就有更為大器的可能。
在畫「奇石乾坤」這一系列作品時,我心裡想的並不是要畫得多細,而是何法可讓作品更有靈氣?山因雲而有生氣,水因石而有激盪,雖是孤石豎立,百般感慨,卻因有周遭的介入與呼應,頑石點頭,宇宙剎那間也更加開闊。其實這也是我最近心靈改變的寫照,今年做的最瘋狂的事情就是把許多不滿意的作品銷毀,把跟隨自己十餘年的舊物拋棄,唯有捨得,才能改頭換面。
2018年回到以黑白為基調的處理
2018年的水墨創作,我又回到以黑白為基調的畫面。雖是熟悉的過往,但試用過百種的黑與墨,千帆過盡,選擇了岩彩的純黑,和岩胡粉的白,除呈現一種非傳統色調的水墨語彙,也藉此隱喻島嶼文化對個人創作影響的衝擊。在先天資源匱乏的環境下,認清個體的侷限,接納更多新的創意與事物,期許建構全新的未來。

好多作品都是放了許久,一看再看,一改再改,反覆檢視,苛刻對待,提高觀察的深度,拉長創作的時間,無非是想跳脫單純的紀遊描寫,探索創作的本質與意義。有時在視覺上很難表現實的效果,惟有加入虛的元素,計白當黑,以虛補實,才有更渾厚的張力。創作的過程無法速成,只能一點一滴,盡力探索,一筆一畫,用心積累。
2019年探討二元對立美學
2019年的水墨藝術創作主軸仍是延續去年的奇石乾坤系列風格精進,並朝「二元對立」的美學呈現做探討,也通過台北市文化局108年第1期書法水墨類創作補助,期望加大自我的創作能量,做更多大膽的嘗試與實驗。

走訪了台灣平溪十分瀑布、桃園拉拉山、台中高美濕地、東勢林場、台南曾文水庫、宜蘭東澳粉鳥林、南澳神秘沙灘、花蓮太魯閣、鯉魚潭、花東縱谷、秀姑巒溪出海口和台東東河馬武窟溪等地,亦以露營的方式,期望深刻感受台灣各地的自然景觀及人文風情,並對自我的創作主題提供養分與靈感。
自然的面貌因人內心思維和學習背景的不同,而有截然不同的感受。此段時間亦投入對台灣政治環境的了解,在藍綠二元對立及白色力量的崛起,恰好與本次創作內容有了一些關聯性與啟發性。雖然對政治的狂熱是台灣社會最為火紅的現象,也曾考慮用色彩來影射,但最後仍然放棄。畢竟政治是一時的,萬世的宇宙,更有一種超越時間且無欲則剛的灑脫,不斷吸引我去描繪和追求的。黑白的二元對立,建構在混沌之後的大破大立,也許是彼此邁入毀滅的開始,也許是更接近真理的探求,無論是衝突或磨擦,都能激起更多的火花,出現更多迷人的灰色調。

這些作品中黑石與瀑布,一者為靜為黑,一者為動為白,因動靜黑白的呼應,而產生視覺張力。或是呈現撥雲見石的瞬間,象徵世間的真理如同崇山峻嶺般,雖偶有雲霧遮蔽之遇,但也總有重見光明之時。輕柔的白雲與硬挺的黑石之間,因瀑布的介入,而有疏通的管道。
或將太魯閣峽谷溪邊所見雲石放於雲霧之中,此比溪水更為輕柔的元素,企圖呈現實更實虛更虛的視覺效果。二元的起初是一種比較擇優的過程,為何選擇溪石來表現?是因為山岩與溪石有著不同的造型語言與質感,溪石更潤更奇,更有時間的過程感,因此比起山岩來說,是較有故事性和內涵性的。
因溪流的侵蝕,而造成巨石的切割與矗立,內含流動與堅硬的呼應。看似無堅不摧的岩石,因潺潺流水的長期沖刷,也能形塑出各種奇岩怪石,將二元之間存在看似對立又有所互動的關係,一點一滴傳遞的淋漓盡致。

如峭壁般的巨岩,因雲霧的存在,而更顯渾厚穩重。如風般輕柔的雲霧,因黑岩的陪襯,而更感柔靈動。二元之間,不僅只是一種呼應的關係,也是隱涵無限的可能,兩者缺一不可,尤其是在藝術表現上。
作畫的過程充滿二元的內涵,從無到有,從白到黑,從虛到實,當然只有二元和對立,這樣的思維會讓現象世界一分為二,缺乏對二元之外的認識,造成認知上的侷限,不過建立在二元,而後跳脫二元,個人認為仍不失一種較好的辦法,畢竟沒有深刻的體認與實踐,就無法真正脫離二元的框架和籓籬。在西方哲學中二元對立最為經典的例子,即是理性與感性,而創作的過程也會圍繞在此兩者之間,有時是拉扯的關係,有時是前後不同時間的運用,但不管過程如何,最終它們仍引領畫下最後一筆,完成期望完成的作品。

總結來說,2019年的創作歷程,最大的困難還是在於找尋適合的描繪對象及思考如何在畫面中呈現各種二元對立的狀態,也花費了許多的體力與時間。此外這樣的過程也讓個人對石質及雲霧的表現方法、岩彩媒材如何運用於水墨創作及島嶼人文特質如何融入自我創作中,有了更多的體悟。
以下就是重要相關作品介紹:
奇石乾坤系列之4

從事水墨創作二十餘年來,今年的畫法最傷筆。以日本銀潛紙為基底材,用岩彩的純黑及岩胡粉上色打底,筆則是傳統的毛筆。為何還用毛筆作畫?畢竟那是水墨最為特殊的工具,最難操控跟駕馭的,亦是個人作品一直偏重線性表現所依賴的重要繪具。筆畫禿,筆毛一直從筆根處斷裂,因為要重壓才能乾擦,看著一支一支的毛筆逐次消瘦,好似我的三千煩惱絲,為了創作絞盡腦汁而日漸稀疏,雖有點感傷,但還是得如此暴力相待!
畫的多細不是今年的重點考量,而是如何透過岩實來產生空靈感,探究抽象語彙該如何呈現及強化。老實說畫的並不順利,不斷的擱置,不斷的放棄,又有幾次趁著夜深時想到好點子而偷偷拿起來補筆,看看這樣能不能達到預期的效果。
拖了快10個月,最終還是將它完成,畫石或許對個人來說已經不是太難的事情,但要畫的有藝術有內涵,尚需再三的反覆琢磨琢磨,想的比動筆的時間還多,就是今年創作常常卡關的原因之一。
奇石乾坤系列之7

水墨山水畫的表現如何改頭換面?除了用寫生來認識與貼近自我所成長的環境,也需要用更多無形的當代思維來貫穿與跳脫。

今年的創作不斷有難以預料的故事誕生,而恰好此作又是最後也是最為精采的章節。話說從去年12月開始創作奇石乾坤系列之五,而此畫正是原本計畫的三連屏之最右那張紙板,但因為考量系列五之畫面平衡及凸顯主題強度而忍痛放棄。擱置到今年5月,因再度前往太魯閣遊歷且材料運用上也有新的靈感與方向,所以又放在畫桌上,試圖讓它有機會用新的面貌來亮相。
可惜事與願違,想的總是比較美好,又畫到不滿意,感覺又不對,恨自己為何如此愚笨,怎會選擇一個難以表現的奇石來畫,望畫興嘆,僅能含淚繼續晾在畫室的一角。直到8月因一件大作的創作過程而引發了再次拼搏的動力,不死心的又塗上岩胡粉,並將收集的圖像資料用力瀏覽,絞盡腦汁,最終找到適合的元素並用盡全力將它完成。
先前常有將不滿意蓋掉再畫的經驗,但還沒有同張畫紙三畫的記錄,且三次描寫內容最終都是選擇以太魯閣所見不同奇石為對象,為了保留這樣的創作過程,畫面最下方的有點反白的岩塊即是第一次作畫的筆跡。
奇石乾坤系列之9

此當代水墨作品很榮幸能參加「INK NOW 水墨現場」台北展博會,由羲之堂總經理筱君姐策展的「大師之道/流變與生發」學術專題展,與許多當代水墨重量級的藝術家,如李華弌、徐冰和彭康隆等大師作品共同展出。

奇石乾坤系列之九與之前系列之四描寫對象基本相同,但在表現的企圖仍有差異。先前作品主要是針對黑灰層次的豐富度及太魯閣雲石畫法的揣摩,而此作則在黑岩、白底和藍水三者的布局安排上,以及奇石和流水的賓主虛實關係上,花費了相當的時間來琢磨與調整。所以雖然是一稿數畫,但依舊是一個全新的挑戰,也讓自己藉由這樣的過程,重新疏理與檢視,用謙虛的態度,期望自我的創作能夠更盡善盡美。
奇石乾坤系列之10

鄰近靳珩公園,位於立霧溪與魯丹溪交會處的印第安酋長石,是花蓮太魯閣國家公園相當著名的地質景觀,因視角的錯覺,組構出有如人臉造型的奇石群,矗立在溪畔上,讓人忍不住想多看一眼,好見識這巧奪天工般的自然奇觀。

北宋山水畫家的創作模式,一直是我學習的對象,從實景去觀察,從實景找到個人表現的語彙,是我未曾放棄的工作。創作此實景題材也有一段緣份,雖然年少時也曾造訪過太魯閣,但從未認真去觀看此奇石,總是來去匆匆,直到2017年三月底,因緣際遇,受到譚精忠先生熱心的提點與鼓勵下,在同年的四月中,終於再次站在步道上,仔仔細細的端詳它的存在,認真思考該如何表現並用什麼樣的技法來呈現?也讓自己體會到際遇的巧妙及存在的價值是需要用心去觀察與體會,就算身邊充滿著金山銀山,若無心亦不懂好好珍惜,再多的黃金白璧握在手中,也是枉然。
後來在2018年11月的台北藝術博覽會發表了以此為題材的首張作品「奇石乾坤系列之三」,但總感仍有再深入表現的空間,所以只要有機會就去走走,時間允許下必往花蓮跑。直到2019年6月6日傍晚,原本預計在宜蘭南澳農場來個三天兩夜的露營活動,不過隔天一早看到氣象報導發現東部地區天氣還不錯,當下就決定再往南到花蓮采風。走在清水斷崖路段,腦海中突然有個念頭,好想感受24小時待在太魯閣,擁抱那群山環繞,溪水潺潺的感覺,故此也就刻意紮營夜宿在先前勘查多次的太魯閣國家公園公設合流露營區,期望能夠發現其他創作表現的可能性。
不過整晚悶熱難耐,輾轉難眠,好不容易熬到破曉時分,立即睡意全無,望著眼前的巍峨青山,靄靄白雲,好氣自己為何不像之前一般,不住鄰近的度假飯店, 躺在舒適的床上, 吹著那好眠的冷氣,好整以暇的優雅的走走看看即可。山中歲月,果真不如我們長居城市之人所能想像那般美好,也讓那種為何而來的企圖,徹底獲得精神上巨大支撐,心中暗自決定必定要努力把鄉土的好,用自己的情感,用自己的能耐,認真的畫出,不然先前付出的汗水與時間,就無法藉由作品完整體現,因此歸來後才又動筆畫出目前所見的新作。
背後的故事總有說與不說,寫與不寫的兩難之處,就當一則小小趣事分享給有興趣的朋友們知悉見笑啦!
奇石乾坤系列之11

以台灣現代水墨藝術的本土意識為出發點,再結合當代藝術的表現元素。這件著重於虛幻意境呈現的水墨作品,是參考位於太魯閣峽谷長春祠附近的溪岩,其實從停車場處遠望是無法看清楚其岩紋及肌理,拜現代科技之賜,用望遠鏡頭拍攝才得以一窺其貌,也才能仔細端詳,並引發自我的創作動機。

將溪岩轉化成如山般的磅礡巨岩,是最近創作常用的手法,且從生紙的紙性漸漸畫成熟紙,並重繪了三次。每次的重繪對我來說都是再一次的疏理,畢竟哪些地方要畫的更緊些,那些地方要放鬆一點,藝術性如何加強?水墨語彙如何融入?主觀用筆寫意與客觀對景寫生如何平衡?都可以透過這樣的過程來重新詮釋與調整。

整體創作時間大概歷經一年左右的時間,不斷用「層層疊染」的概念來積累這件作品,並期望賦予其永恆的生命力與難以取代性。
奇石乾坤系列之13

將桌案上的雅石變成筆下的巨石奇峰,這是前人常用的山水畫藝術表現手法,並透過主觀的營造,形成方寸之間的胸中邱壑而令人嚮往。本著這樣的概念, 將原本位於立霧溪畔的奇岩,透過自我的轉化挪移,變成雲霧繚繞的巨型岩體,試圖傳達再造自然又回歸自然的人文理想與情懷。
雖然是參考自然實景的繪製,但其實在許多方面都必須自我重新詮釋與重組,畢竟不是每個地方都能如實表現,也難以盡善,尤其是在線條、造型、色彩或是陰影的部份,如何去蕪存菁?也考驗畫家的毅力與眼光。
用岩彩來取代水墨的創作材料,最麻煩的地方除了需要自行調膠外,就是一切無法急躁處理,總需要等待紙張和顏料完全乾透後,才能進行下一個步驟。而具有覆蓋性的岩彩,就算是最細的顆粒,也必須考慮塗抹的厚薄度,不能一次罩染過多的顏料,否則之前辛苦下筆的成果,容易被完全掩蓋而必須重新補繪。
奇石乾坤系列之14

這件有別於傳統水墨的作品是用雲肌麻紙所畫,它屬於厚實而強韌的紙性,當時選用的動機,最主要是與自己慣用的銀潛紙做比較,藉由紙性的差異,來尋找一些可能忽略的使用技巧,也避免一種紙張過於熟悉而缺乏奮戰的精神。或許是基於因為大學時期的使用經驗,有自信可以完全掌握此紙性,並依照個人創作的需求,完全駕馭,但整個過程卻是令人喪氣,在一年的時間內幾度是以逃避的心態不願意去面對。

紙厚在使用上,最大的難度是調出的色調,看似深黑,但畫下去等乾後,竟是薄色罩染的感覺,難以精準掌握下筆的成效,也就勢必要不斷積累數次,且顏料的使用量也要增加,顏料顆粒也不能過細,才能達到期望的效果,這也就是為何作畫前要先塗抹膠礬水的原因。盡最大的氣力不斷想去克服,也讓作品有了以往不同的感覺,難以割捨,不願意就此停筆,每次翻開重新觀看,總覺尚有可為之處,也就在這樣拉扯之間,最終完成。

起初創作時,是以黑白為主調,而後才塗上其他顏色,同樣的,瀑布是最後才加上的元素,因為知道整片岩壁若無瀑布的水白呼應,其實描繪的在細,層次多麼豐富,都難以吸引目光,這也是最近自我創作深刻體認到的事情,好的構圖,好的布局,作品完成的可能性就自然提高。當我們一下子把膠礬水塗上去,或許也就無法碰觸到其他的可能性。
課堂上老師們總是告訴我們這材料該如何使用,怎麼用才對,對是一件很重要的事情,當然這些都是老師累積數十年寶貴經驗的分享,也是最安全的使用方法,最不容易失敗的作法,但也可能會讓這些材料的運用,永遠原地踏步,而難有其他用法被挖掘。